安依

野猫16【修文】

李俶想要呐喊、想要追上去拉住他，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倓转身离开，身形化为一道黑影，最后连这点影子也消失了，留下他一个人站在黑暗中。

他跪坐下去，在黑暗中与一双死灰的眼睛对视，面前的死人长着李倓的脸，忽然拔剑向他砍来。

李俶架住那把剑，试图抓住李倓的手，却只抓住了一把黄土，土里渗出血来，沾了满手，又从血泊中浮现出血盆大口，试图咬断他的手腕。

李俶甩开那些不停开合的嘴巴，从身侧抽了一块布想要擦手，有人却先一步倒上清水，冲去指尖血污泥泞。

场景转换，他又身处于这方他精心打造的天地，死而复生的倓儿皱着眉抱怨他上哪搞得这么脏。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在李俶面前化为一缕光。不该属于自己的，终究留不住。

……

李俶被突如其来的凉意冻醒，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李倓是被热醒的，身侧李俶像八爪鱼一样抱紧了怀中的人，身上的高热贴着肌肤，一丝不落地传给了他。

李倓废了点功夫才脱身，正准备唤来侍女重新冰敷，却听到一声不寻常的响动。

刚才李俶是在梦里喊他吗？李倓不能确定，他伸手试了一下额温，被高热吓得蜷缩了一下手指。

能烧成这样肯定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了，李倓稍微活动了一下就发现自己早已是一身的汗，他怎么能睡死成这样？

军中练就了一听到敌情就能翻身清醒的李倓简直不敢承认这个熟睡至此的人是自己。

在昏暗的房间里，侍女端来凉水盆，李倓拧好毛巾敷上额头，尽管两人的动作都尽可能的轻了，李俶还是在毛巾盖上的一瞬间睁开了眼睛。

“要上朝了？”

去你丫的上朝，李倓面无表情的把想要起身的他按了回去，病人不要老是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恢复不好。

李俶乖乖躺下了，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倓看。

李倓仗着良好的视力同样在黑夜中盯着李俶的神色，他看的很仔细，目光扫过李俶苍白的嘴唇，颧骨上浮着的潮红，这些都是典型的病理特征，等天亮了要询问大夫。他目光上移，忽然看到了一点细碎的反光。

这个位置很微妙，李倓下意识伸手按上李俶的眼角，指尖触碰到些许湿意。

“困的。”李俶表面上无动于衷，却下意识挪开了黏在李倓身上的视线。

李倓垂眼看向自己指尖，良久才接话：“王兄，你梦到什么了？”

人会从噩梦中惊醒，这是人体的自我保护手段；惊醒后长时间不能入眠，也是对方才恐惧回忆最直接的逃避行为。

但长时间、持续的做噩梦，睡不好觉又清醒不过来，会让人变得麻木，逐渐走向精神衰弱。

幼时，李倓曾听宫人们说起，有一个普通宫婢，害了人之后良心不安，夜里常梦到恶鬼索命，白日则困乏不堪，她用积攒的钱财请大夫开了安神的药方，似乎一切如常。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疯了，人们才知她仍在做噩梦，只能在梦里看着厉鬼一次又一次吃干她的血肉，却不能从梦中惊醒。

李倓盯着李俶，重复了一遍：“王兄，你梦到什么了？”

李俶不答。他侧耳听着屋外侍女行走间发出的些许响动，忽然开口道：“今日有早朝，我必须得去。”

这摆明了是不想回答，李倓按下眉角的青筋，告知自己面前是个病人，不能太凶，也别刺激他：“想都别想。”

李俶仍不看他：“安史之乱方过，朝政……”李倓打断了他的话：“李泌会处理的。”

李俶细想了一会：“不然倓儿替我去吧？”

“又有什么安排……”虽然牙疼，李倓还是同意了，他重新抚上李俶额头，“好，我会去的，你好好休息。奇怪，你怎么会有炎症，也没哪里受伤啊。”

“大概是胃炎又犯了，”某个安排即将派上用场，李俶心下一松，一时嘴快。

“又？”李倓挑眉，“我知道了。”

噩梦、胃炎、心病……我倒要看看这几年你还能给自己折腾出什么毛病。
直到李俶握着他的手重新入眠，似乎睡得颇为安稳，李倓才直起身来，唤侍女伺候他洗漱，时间已来不及他用早膳了。